炙热的夏天

释放双眼,带上耳机,听听看~!
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夏天,阿良一个人站在厕所面前,哭着喊着要找妈妈,说是他妈妈刚去上厕所,不见了。好心人帮他进去看看,说没有人,说他妈妈不在厕所里。

一个瘦高的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着,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,半仰着头看着天空高悬的烈日,一颗颗汗珠从头上滴下来,比起他内心的乱,这种炙热根本不算什么。他用衣袖擦了擦汗,在一家旅社前停住了脚步。

他叫阿良,是一家国企“万方建筑”的会计,正值九十年代,全国上下如火如荼的大搞建设,建筑公司可是吃香的企业。因为管理需要,会计和出纳得钱账分离,阿良管账,有个叫阿玲的管钱。不断的有工程交付和上马,阿玲和阿良没日没夜的往工地上跑,汗流浃背的是常态,他们干的这份工作就是这样,要不断的清点建筑材料、跟人核对发票等等琐碎的事情。其他的人都在单位上翘着二郎腿,一张报纸一杯茶,东家长李家短,一个笑话说一天的状态。

说起阿良的身世也算得上可怜,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夏天,阿良一个人站在厕所面前,哭着喊着要找妈妈,说是他妈妈刚去上厕所,不见了。好心人帮他进去看看,说没有人,说他妈妈不在厕所里。这时候,老李下班路过公厕,看见这个孩子瘫坐在地上,嘴里不时还发出呜咽的声音,看起来像是哭累了。老李走近,摸摸孩子的头,问怎么了,孩子也只是用沙哑的喉咙叫着妈妈。老李这时注意到孩子上衣口袋里有张纸,抽出来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:孩子叫阿良,年龄四岁,家里穷实在养不起,望好心人收留,叩谢!仔细一看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,好像是对孩子的交代:孩子,别怪爹娘,好好报答你的恩人。

老李看完一声长叹,左右看看,天马上就黑了,犹豫片刻,实在狠不下心离开,就把阿良带回了家。老李跟老婆吵了一架,最后还是让阿良加入他们捉襟见肘的四口之家,阿良从此有了一个大哥和一个二姐。

他走进了旅社,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前台的伙计,说要一个房间,普通的就行。伙计给了他钥匙,是一楼的一个无窗的房间。他拿过钥匙,径直的往里走,开门进去了。房间里很阴凉,很舒服,但似乎不通风,他无所谓地笑笑,重重地坐在了床上,思绪开始止不住地乱窜。

阿良从被老李收养开始就变得很沉默,心里啥事都知道,他最宝贵的就是那张有自己亲生母亲写的字条,不知道看了多少遍,每个字都读进了他的心,报恩是他谨记的最重要的事,不为别的,这是母亲的交代。自己母亲为何养不起他不知道,反正现在已经是老李家的小儿子了,自己要跟他们好好相处,不管受到什么委屈,都比不上他们对自己的搭救。大哥那时也就八岁,二姐也就六岁左右。阿良又瘦又小,一副别人家的孩子样,常常被他们欺负,他总是等他们得意过后缓慢的从地上起身,拍拍身上的尘土,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,从不抱怨,更不会告状。倒是老大和老二常常说阿良自己吃完自己那份零食还要抢他们的,老李夫妇听到这些有时也会说阿良几句,阿良也不争辩,默默地忍受着,老李夫妇也就不说啥了。阿良零用钱也是最少的,吃的零食也是最少的,他内心从没有感到不快,能活着就得谢谢这家人了,心里总是想着,不管如何,养父母的恩情是一定要报答的。

时光飞逝,阿良已经三十多了,还是瘦弱的像个杆子,浓浓的眉毛,薄薄的嘴唇,一副国字脸,眼睛倒是大大的,但总是被一圈黑眼圈包裹着,看着就是没神,身边的人总笑他说,晚上又不睡好,当夜猫子去偷腥去了吗?阿良也只是笑笑,从来不争辩,大家也习惯了,知道找不到啥乐子,都知趣地走开了。

虽说阿良老大不小了,可还是跟父母一起住,每个月都交一份家用给他们,其实阿良只是每天晚上回来吃一顿。

一天,阿良在核算账目的时候发现账目不对,他找来出纳员阿玲,想知道亏空的十万块是怎么回事,阿玲知道瞒不过去了,眼泪哗的流了下来,瞬间就跪了下来,她说,我爹就我一个闺女,我是他捡来的,这么多年独自拉扯我长大,吃了很多苦,我从小就知道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,我跟他相依为命,我长大了出息了一定要孝顺他。现在他在医院等着钱做手术,我不能不管他,所以只好挪用了这笔钱,想慢慢凑齐了再补上······阿良晃了晃神,“捡来的”、“独自”、“孝顺”这些词语一个个蹦进了他的脑子里,掷地有声,真的跟他很像,看着泪眼模糊的阿玲,他似乎看到了当年哭天抢地找妈妈的自己,那么的无助,那么的可怜,他决定帮她。阿良扶起了阿玲,跟她说,我理解你,我会帮你。

阿良在快速的思索着该怎么处理这个账目,做假账肯定是不行,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钱把这个窟窿填上。翻开自己的存折,一共就七万,虽然不多,但这可是他从初中有零花钱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存的钱,想的是凑够十万(这个数目是从小听养父母口中说的大钱)给二老养老的,如今还不到数,却也必须要提出来了,可是还差三万。

阿良还在想别的办法凑钱,哪知总部的财务检查组到分公司突击检查,他们查到了账目中少了三万块,他们找到了负责账目的阿良,把账目一一摆在他面前,阿良低下了头,也没什么可说的,他们很快就这个事情通报了总部,连夜总部通报了省委,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给予阿良处分,并且要补齐这个窟窿。这还多亏了阿良的上司,他念在阿良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,帮他补上了,代价就是阿良必须离职,空出这个职位(上司的小舅子正好可以调过来)。阿良知道里面的事,但还是感谢上司,默默的接受。阿玲无奈的看着阿良,很是愧疚。

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村子里,人们议论纷纷,阿良的故事从一个村传到另一个村,不久,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说阿良贪污公款被辞退了。很快,阿良成了贪污公款的代名词,家长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句:“长大了可别跟阿良似的不学好。”

老李夫妇看着落魄的阿良,表示不敢相信,他们觉得这是一份多好的工作,我们老两口将来养老还想有个指望呢,阿良你怎么不知道珍惜,是不是把挪用公款去赌博了,还是找小姐了,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,在这个流言蜚语能杀死人的时代,你怎么就那么不注重自己的名声,真的是不像我们老李家的孩子,你看看你的大哥二姐都平平稳稳的,唉!

阿良没说话,低着头,努力的用他的方式表达着对他们的歉意。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,忽然想到些什么,细长的手指从兜里夹出几百元朝老李递了过去,说,这是这个月的家用,想出去住段时间,省得影响家里。说完就回到他自己的空落落的房间,根本就没啥可收拾的,一个包就装下了所有。

这夏天是真热啊,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,到处攒动。大狗也趴在地上,吐着舌头。阿良背着包,感觉胸闷闷的,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乱逛。

一声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阿良的思绪,原来是打扫卫生的阿姨。阿良整理了下仪容,打开门,让她进来打扫。

晚上,阿良还在想着一些事。自己孑然一身,从小不争不抢,也没什么抱负,随遇而安,运气真的不错,大学毕业就分配了工作。哪怕是前不久掏光家底帮阿玲,他也从未后悔。想想家里的养父母和大哥二姐,好像自己永远都没法跟他们真正的融入到一起,在过往的瞬间,他也能感受到家庭的温馨和兄弟姊妹的善意,但很快他就逃脱出来,因为那张虽然烂了但时刻印在他内心的纸条,报恩,对啊,要报恩。似乎要完成“报恩”,就必须让自己从身边的关系里脱离出来,自己就应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为这两个字付出所有的精气神,还不够,还有未来。可笑,但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,那可是从未有记忆的母亲给留下的,在他内心里,母亲代表神圣,那个就是圣旨。命运就像牢笼,死死的锁着这个男人。

阿良的内心还在焦灼着,本打算给他们养老的几万块钱也没了,就算一个月八百,这可得攒多少年啊,更何况自己现在声名狼藉,哪里有容得下自己的地方。我该如何报答他们,他们对我虽不是多么的爱护有加,可真的算是不错了,救我一命还一直养育我这么些年,风没吹着,雨没淋着。唉,怪自己冲动充英雄,但阿玲的那种同病相怜是自己不能拒绝的。

翻来覆去好久,拿出包里常备的安眠药,倒出来两颗,忽然,阿良心里一沉,好像看到了解脱,心想,如果我吃这半瓶会怎样,我的苦恼、我的不安、我的愧疚,对,还有那个报恩,会全部消失。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?不管怎样我还年轻,还有机会,可是我内心真的很无助,很孤独。那我就吃二十颗,让老天爷决定把,如果醒不过来那就是解脱,醒过来我就去拥抱这个世界。想完,阿良这样好像是在跟上天打赌,阿良写下了一封信,万一自己没醒过来算是跟老李夫妇最后的告别。二十片安眠药的药效很快,阿良带着愁绪终于踏实的睡去了。

第二天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阿良怎么也叫不醒,人已经僵硬,死了。

老李夫妇看着信,写着:爸妈,对不起,看到这封信,我应该已经不在了。是老天的决定,你别难受,这些年,我记得你们的好,记得大哥二姐的好。只是感叹我未能报答你们,本来存折上还有点钱孝敬你们,可是······唉!永别了,谢谢你们救我,谢谢你们养育我!

老李夫妇互相对视着,半晌没出声,都在默默地流泪。

阿玲得知,急得不得了,心里是又惭愧又懊悔。多方打听找到老李家,说明了阿良为了自己垫款以及被上司辞退补上窟窿的事,老李夫妇又泪目了,不住的摇着头。

这个夏天格外的漫长,又热又闷。阿良尸体正被近千度的火焰炙热的烧着,很快被收纳进一个小方盒里,那里是阿良永远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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