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回

释放双眼,带上耳机,听听看~!
疯会遗传吗?不,病会遗传。

“我刚上一趟镇,她就给我整这事!”马村长梗着脖子嚷,扭头朝后面几人扬了扬手:“我就出来半小时,到所里盖个章的功夫!幸好是我在这边、那边出事,不然让那些记者闻着消息,少不了写我进去!”坐他旁边的冯会计堆着笑:“要不大伙怎么说大小事就村长你镇得住!”

小陈、小宋两个年轻民警笑了笑,没搭话。面包车最后排是两位女人,年纪较大的那位大约觉得无聊,寻思着话头,小声对身旁的女人说:“秦丽啊,单位体检报告你拿了吗?”秦丽摇摇头:“还没时间去做呢。”王姐本来想跟她嚼谁又查出什么毛病,听了,舌头动起来:“不是我要惹你不高兴。你家那位得病去的,前几天我看新闻说这病跟住的吃的有关系。你俩当夫妻十几年了,到底查一查才放心。”秦丽脸色变了变,忍着把话接了:“说是和环境有关,倒不如说……”她没圆下去。

副驾驶位上的魏所长想,早不该让王姐跟来,要不是队里女警少,带她这个炸雷去,一句话能把人了结。秦丽读书多,说话都不同。上年所里推她去市里培训,转成心理咨询员,倒也派得上用处。横竖从镇派出所到黄墩村还得走一小时,魏所长问:“老马,那王二婆什么来头?”

马村长马上把头迎上来:“魏所长啊,我告诉你,她就是个疯婆子!天天在村头骂街,把老鼠、麻雀弄死扔在家门口,谁都怕她。本来这事惹不上我们。去年村里来了一批大学生义教,王二婆家的四喜叫他们瞧见了,非要她去学校,闹得上了电视!那女娃是能上学的吗?黑户、傻里傻气,连人都不会喊。算是怕了那班学生,一过完年,我们就安排她进学校。昨天还说得好好的,王二婆也没吱声;刚才接到电话都把我吓傻了,一声不吭就扯着娃儿上楼顶寻死觅活!”

车里人本打算打个盹的,这下被马村长吵精神了。魏所长接着问:“她家里人呢?”马村长答:“她丈夫三十多年前病死了。有个女儿二欢,跟她不亲,闹到二十岁跑了,没两年大着肚子自个儿回来。二欢生下女娃没多久又不见了,不知去哪。”冯会计插一句:“她女儿敢不跑吗?早晚疯掉。”魏所长道:“她娘家哪里的?”马村长说:“湖南吧。”魏所长接着问:“也没人了?”马村长嚅嗫:“哪有什么人……村里算照顾她,看她识字,给她安排记账的活儿。后来她越来越不对劲,工作做不下去,就申请了低保。”

秦丽一个激灵:“那年代读过书的人,怎么肯嫁到山村?”马村长搓着手,干笑不答。魏所长低声道:“拐的?”马村长连忙摆手:“那时候哪有拐不拐的……”

面包车一下拐进泥路,路两旁升起黏湿的山雾,糊住车窗。秦丽觉得头脑昏重,连日的疲惫趁机哄上来。深暗的林子一块接连一块,在她眼前晃动着晃动着,像进了一只摇篮。

车子停下的时候,秦丽醒了。马村长在前面领路,来到一栋废旧的四层老楼,楼下围着一圈人,朝上指指点点。

一队人绕着楼梯上到天台。王二婆面色黧黑,嘿嘿干笑,一身皮肉缩在阔烂的衣裤里。她跨坐在护栏上,腋下夹着一个女娃,一只脚伸出栏杆在空中乱划。

秦丽调匀呼吸,走到众人前头。她那身警服在出发的时候就换成黑裤白衬衫,三十五岁的年纪,不讨人嫌,也不叫人轻蔑。她慢慢说:“王婆婆,我是小秦,我到这里来帮你,别怕。”

王二婆啊呜啊呜地叫,把生芋头往四喜嘴里塞。四喜张大嘴巴咬,口水直流到脖子。她吃完芋头,还饿,把王二婆的手指也咬住嚼。王二婆一掌拍在四喜背上,扯着嗓子嚷:“叫你跑!叫你疯!”

魏所长指挥小陈去楼下赶走看戏的村民,让小宋、王姐隔远了站,看时机帮秦丽劝王二婆。马村长知道王二婆不待见他,自觉候一边去,但走不得。

王二婆仍旧不拿眼瞧秦丽。秦丽默然片刻,蹦出一句话。王二婆猛地盯她,眼神似有几分清醒。魏所长这时想起来,秦丽是湖南妹子哪!老乡见老乡,这事成!

秦丽又说了几句家乡话,大约是问好。王二婆不搭理,只顾拔四喜的头发玩,也拔自己的,一起放在口中嚼咬。秦丽试探着往前挪一步。她见王二婆不很疯,兴头一过也许就歇了,在那之前陪陪她,也没什么。

楼下上来一个村民,用本地话对马村长喊了几句。马村长说:“那赶紧的,还等什么!”来人匆匆下去。马村长冲到魏所长跟前:“刚刚村里人说,在王二婆家找到二欢!派去王二婆家看门的人听见地窖里有声音,凑过去瞄,认出是她。二欢她妈跟她女儿在闹跳楼呢,她来劝最好!”

秦丽正要说话,就有一个人从阶梯口出来。浑身脏污,腌着一股腐臭味。她头发被四面八方的风绞着,根根缕缕蓄力乱舞。黑漆漆的一颗头里,两只眼睛时暗时亮,很不分明。

王二婆看到二欢,老脸颤动起来,牙里咬着一个笑,说:“乖女儿,真乖。”用手掰四喜的脸,把她两颊的肉尽力往耳边扯。四喜终于嗷了一声。二欢一动,右手像鹰爪弯绷起来。秦丽没由来一惊,喊道:“拦住她!”

二欢迅疾冲向王二婆,伸出手臂,把四喜从王二婆怀里推开。四喜一声不吭地掉了下去。

秦丽分明看见二欢对王二婆轻蔑一笑,冷冷地,得意洋洋地。马村长垂头丧气:“疯了疯了!一家都是疯子!”

回来的路上,秦丽觉得头一直隐隐作痛,刺着皮肉,到家门口仍未见好。她开门进去,换下鞋子,没开灯。丈夫在黑白照片里注视她。

秦丽走到床边,抚摸女儿额头。烧了三天了,一直降不下来。真是发烧吗?

她感觉自己也烧起来,从二欢的眼里点起火,从黄墩村一路烧过来,追着她不松口。

她端详女儿。这深眼窝、塌鼻子,像极了她丈夫。这骨架子也像。病起来也像。

疯会遗传吗?

……不,病会遗传。

一双手摸上了女儿脖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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