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我第一次怀旧

释放双眼,带上耳机,听听看~!
那渐渐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的,如何不是断尽秋思的鸿声。

记忆中,北方的秋是极高远的。更进一步讲,应当叫深广。那是一种我后来在南方未曾有过的感怀,却也生发于离开北方之后的光阴。

离开北方的土地一年,我躺在江南某城的床榻上填几阙小词。

烟水气很浓的,粉墙黛瓦,二十四骨油纸伞撑开了一面障壁,将北方的肃风挡开。街上的青苔绿了又绿,井上的幽草青了又青,只是没一样是九、十月秋天的黄。一样也没有。

于是手懒极,头倦极。弃了书笔(罪过罪过),卧在窗边饮茶发呆,郁闷的吹开茶汤上碧绿的竹叶青,心里追想到了六朝魏晋。

怪不得南渡的君主少有作为的。朔风不至,梧叶不黄。一年到头草长莺飞,半天数尽井水人家。云烟低垂,楼里的姑娘早早登上乌篷船尾,拨弄弦柱竹丝吹奏哀婉的文人故事。折扇摇啊摇,桌上的茶水添了五六次,一天慢慢结束,实在不必大有作为。

然而我是难过的来这种生活的。已生长在北方十余年的我只觉拘束。因那烟水气布得太低了,因那天畔少有雁字悲鸣,因那街边少有豪言铿锵。

正当我百无聊赖白眼朝天时,窗外街边,一个疯汉出现。因离的远了些,只见其所踩三轮车而难见其人。

许是秦岭人几句秦腔在喉必吐一快?许是背生跳蚤搔痒无计?又许是中午吃饱兴致尤烈?或者是忘吃药后的日复一日的发疯?

种种因由无计消想,只听得他仰首伸喉,抚掌歌曰:"收剪子嘞——收刀子剪子旧电器旧电扇嘞——"

那种呼声是难以言述的,我只觉萦踞此地千年的软风细雨,一气荡开,烟水朱楼半分不见,天被声音的大手推挪,一下子又高了几百丈。

一下子又是北国的浩浩苍天。

这种呼声我只在数年前的北国有闻。曲调极为铿锵,不可以音符记之,《白石道人歌曲》这类的高雅古谱也必不收录。然而,这是怎样的鸣啼啊?连同雁叫,乌啼,一同将北方的天穹顶高百丈,高出历史的河道,悲凉慷慨地,涤尽万古的尘埃。

这种呼喊,我在南方久已不闻,竟热泪盈眶。

不禁想起顾苦水先生在他的《苏辛词说》序中引的例。靖难之耻,有东京炒栗者,其栗金黄喷香,北宋东京宋人多食之。后有使出江南,至东京,又食其栗,道南人已久不知此味也。黍离之悲,有时近于莼鲈之情,都只叹物华休休,万般皆不是耳。

于是,待疯汉近,我上前拦下,递上一把豁口菜刀,与之攀谈。少坐方知,此人未疯,只是太久未清洗衣体了。姓方,便叫了他老方。言及此,想起过去在北方住时,也有一收废品的,只是叫老万。老万老方,老方老万,多少人生戏弄,鞭梦成疴,竟都省略在了这一点里?

老方,山东人,言谈粗爽,一种北方大汉的腔调,又由于流转南国,故又夹了吴地口音,驳杂之下,也唯有神志到时提高嗓门方有纯正的"北味儿"了。"那吆喝少喽,"老方解释"扰民——"摇了摇头,不愿再讲下去,只有一脸黄土纹路的皱痕,在无声的惊心动魄。

竟是如此么!这吆喝大刀阔斧的腔调也水土不服的蜷缩了么?

告别老方,坐回屋内。人生第一次细细的怀旧,一点点的回想北方那位老万和他的吆喝,至于推敲之后自己也扯开喉咙欲再呼喊一次,只是"收"字出口,便咽在喉头。竟是羞了,不敢做声。只好笑自己矫情,又有了几分悲凉上到心头。

北京城门根儿下,搬个马扎,也说唐宋,也论江山的大爷走了,北漂的七零八零后也不再英雄,说甚擒龙。下一个失散在西风里的,再不见的,是那使得北国的天之所以为天的呼喊吗?

填下一阙《清平乐》,最后两句是:"故人长诀千里,如今怕听鸿声。"

那渐渐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的,如何不是断尽秋思的鸿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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